【一個人的編輯術】Mille books藤原康二.從古典落語到流行音樂,都蘊含喜愛的本質
本文節錄自《一個人大丈夫:微型出版的工作之道》
〈與志同道合的夥伴 傳遞喜愛事物的本質〉
作者=西山雅子 | 翻譯=王華懋 | 攝影=田口周平
我小時候正值紅白機熱潮,父母問我聖誕節禮物想要紅白機、遙控車還是CD卡帶收音機,我選了CD卡帶收音機,可以說從這個時候,我的未來就已經決定了。身邊的小孩都在玩遙控車、紅白機的時候,我向朋友的哥哥或唱片出租行借來CD唱片,自己製作音樂精選輯,送給要好的朋友,或是在雜誌上附錄的卡帶封面紙卡上拼貼加工,製作專屬的封面。我想那應該就是我編輯的源頭。一般人是因為愛書,所以才開出版社,我的動機則是想要把自己覺得好的東西向別人宣傳。
九〇年代中期那時候,在名古屋,音樂展演文化也正值鼎盛時期。參加喜歡的音樂人演唱會或DJ表演,常會遇到許多獨立經營雜貨店或咖啡廳的有趣朋友。剛開始做移動式書店的松浦彌太郎先生每個月會來一次,在舉辦活動的咖啡廳前面,從販賣的書裡為客人推薦:「這個人的作品很棒喔!」
就在這當中,我和認識的插畫家日置由香小姐一起用小型印刷機Print Gocco製作明信片。一開始先是免費贈送,然後自我介紹:「我們用這樣的名字在進行活動」,請喜歡的雜貨店讓我們寄賣……說起來或許有點讓人摸不著頭緒。除了明信片以外,我也利用工作上的門路,做一些商品,其中別針徽章大為熱銷,賣到的錢甚至足夠拿來充當接下來的製作資金。
第一次做書,則是拿公司的獎金,印了日置由香小姐的作品集一千本。沒有透過經銷,魯莽地想要靠自己賣出一千本。我們請寄賣別針的店也幫忙賣書,卻完全銷不出去,庫存堆積如山。我覺得很不甘心,想要再出一本,這次推出石坂靜香(石坂しづか)小姐的素描集,一樣賣不出去。我本來覺得才印一千本,絕對不夠賣,沒想到居然是這種局面,因為太不甘心了,我興起認真搞出版的念頭。
我寄送明信片的地方,其中一個回覆我的就是甲斐美倫小姐。當時她還沒有成為作家,在京都一家小出版社工作。她教我如何製作作品集、有哪些地方可以寄賣。甲斐小姐邀我說「最近有一場有趣的活動,你來參加吧」,於是我前往京都,在那裡遇到鎌倉café vivement dimanche的堀內隆志先生、美術作家及小印量獨立出版品牌「windchimebooks」(ウィンドチャイムブックス)的已故永井宏先生。此外,更認識了當時初出茅廬的插畫家山本祐布子小姐、惠文社一乘寺店的堀部篤史先生等各個領域的朋友。我和他們愈來愈親密,漸漸地想要一起做什麼。現在mille books的作者,很多都是從朋友關係開始的。我先是瞭解對方的個性,萌生「如果他的這一面能變成這樣的一本書就好了」的念頭後,才會開始做書。
常有人問「一個人做出版不累嗎?」但我們不會開會很久,所以滿閒的。廣告代理商時代帶給我的心理創傷之一,就是討論時間沒完沒了。遇到簡報前夕,還會一路從晚上開會到隔天早上,簡直就像在沙漠裡面挖掘什麼東西一樣,這讓我痛恨極了。現在大概就像「我想做成這樣,你覺得呢?」「好啊。」僅進行一些單純的確認工作,一小時就結束了。不過接下來經常會天南地北地閒聊個兩小時左右。當然,我在做書的時候,總是妄想著能賣到一百萬本。不過我絕對不想學大出版社那種「這本書賣得不錯,就照這個路線走吧」的做法。
每次書要加印,我總是既興奮又不安。不久前,新書出版沒幾天就二刷的時候,雖然開心,但想到現在鋪在店面的書或許會賣不掉而退回來,但又得先支付二刷的印刷費,總是天人交戰不已。我想每一家小出版社都一樣吧。金錢方面現在雖然捉襟見肘,但我很嚴肅地在思考賣出去的方法,絕對要讓加印的書也全部賣光。
出書不是我最終的目的,我只是想要協助將作者獨特的優點放送出去,所以無論是什麼樣的形式都無所謂。如果沒辦法靠紙本糊口了,或許我會撤回以前說的話,轉行當個活動企劃員也說不定。製作雜貨、參與音樂工作、舉辦賺不了錢的活動,目的都是一樣的。很多人說我做很多事,但俗話說「樣樣通,樣樣鬆」,而且我不會畫圖、不會創作音樂,也絕對沒辦法開咖啡廳招呼客人。雖然我什麼都不會,但如果是向別人介紹「有這麼棒的東西喔」,我也做得來。我現在在做的,一定就和小時候做的音樂精選輯一樣,是它的延伸。
做書時,我最常參考的是「落語」。落語是江戶時代的大眾娛樂,可以用歌舞伎五分之一的價錢輕鬆進去欣賞。去年被指定為「人間國寶」的落語家柳家小三治說,古典落語光是原汁原味地去表現,就十分有趣,所以才能留存到今天,完全不需要加油添醋。這番話讓我豁然開朗,發現做書也是一樣,不需要多餘的裝飾,重要的是如何將一個人精華的本質放入書中。這麼一來,就更需要去蕪存菁的眼力了。我認為這才是真正的編輯力。
依年代去欣賞柳家小三治的落語,可以發現即使是同一則落語,也變得愈來愈精練。最近他在高座上的表演,內容都極盡精簡,然而卻比以前更加趣味橫生。此外,即使是同一則落語,有時懷著不同的心情去聽,聽起來也會像不同的故事。電影也是,有時候以前看覺得很無聊,重看時卻覺得精彩極了。書也是一樣的,閱讀的年齡和當下的情緒,會讓同一本書呈現出不同的面貌,我覺得這是最棒的。
決定書名,還有校稿的時候,我都一定會唸出聲來。如果卡卡的,就看看喜歡的歌曲歌詞做參考。唸出來,用耳朵聽,確定是不是舒服。像作詞家松本隆,他雖然常用一些突兀的詞彙,卻能歷久彌新,每一個用詞都令人眼前一亮。像松田聖子的《天國之吻》(天国のキッス),他用的就是「キッス」,而不是一般的「キス」(kiss,吻)。一點點的差異,就使人印象深刻,讓人覺得他真是個天才。他曾在某段訪談中說:「我的歌詞要在往後才會得到真正的評價。」因此我知道他這些手法是刻意的。除了松本隆以外,與他同世代的創作歌手寫的歌詞,也總是令我心頭為之顫動。
做書時,我會特別想看電影或舞台劇。因為我會感到不安,想要靠別的東西來確定自己在做的事,是否真能直指本質?相反地,編輯進入最後階段時,我會刻意不看書,因為會直接受到其他書的內容影響。如果讀到傑作,便忍不住沮喪世上都已經有這麼棒的書了,實在用不著我再來多事。我把目光放在十年、二十年以後。如果可能,我想做出一百年後也能引以為傲的書。世上一定有跨越時代與國境,以及直指人心本質的事物。要怎麼樣才能傳遞出沒有人發現的好東西?但又想要做出人人搶購的書。我總是像這樣天人交戰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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