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森安治|02
當NHK宣布晨間劇《大姊當家》(とと姉ちゃん)中的重要角色花山伊佐次將由唐澤壽明扮演時,心中不由得竊喜。唐澤在所有當代男演員中被我歸類在「摯愛」等級,不管他演什麼我都看。而花山伊佐次這個牽引著該劇主角的重要角色,是以日本國民生活雜誌《生活手帖》(暮しの手帖)初代總編輯花森安治為模型,以現在的流行語來說,花森安治就是「狂」。身為一個編輯,以他為憧憬也是相當正常的事吧。
喜歡的演員要演出欣賞的編輯,不免充滿著期待。但是期待的同時,也有那麼一點擔心,唐澤會用什麼方式來詮釋這個角色呢?角色的模型本身太過於強大,言行舉止都有剛烈的風格,如果要以擬真為追求,恐怕會是個相當大的挑戰。而唐澤不愧是唐澤,他帶有唐澤式喜感的詮釋,首先就宣告了他不會演出許多觀眾心中對花森安治的「形象」,他更執著於正確地再現花森心靈的圖像,尤其是他所背負的沉重罪疚。
花森安治曾經兩次與戰爭交手,這兩次都帶給他莫大的衝擊,也間接或直接地成為了他接下大橋鎮子的邀請,擔任《生活手帖》總編輯的契機。
1938年,太平洋戰爭已逐漸邁入白熱化,皇民化運動作為首要國策被正式地推行,繼之前一年的盧溝橋衝突使日中戰事一觸即發。大學畢業後任職廣告公司、以插畫與文案嶄露頭角的花森安治被徵召入伍,前往中國黑龍江省的大城依蘭待命。
這是花森安治第一次的戰場體驗。在軍營,第一天晚上,他就受到了震撼教育。班長晚點名之後,上等兵進到寢室來:「新兵出列!雙腳張開站穩,排成一列。眼鏡拿掉,牙根咬緊!」間不容髮地,皮革製的沉重軍靴便朝著臉直直飛來。花森下意識地想要閃躲,卻來不及避開,血濺出來,是嘴唇被砸傷了。「混帳東西!」馬上又來了第二次攻擊。此時花森理解到,如果他再閃躲,這場私刑將會沒完沒了。於是他奮力撐住,即使頭暈目眩也不讓自己倒下。直到此時他才知道「眼冒金星」並不是文章的修辭技巧。透過觸覺他知道自己的臉腫得像豬頭一樣,然而這一晚帶給他的不只是肉體的苦痛,而是足以動搖人生確信的衝擊:「我作為一個人、我的青春,就這樣橫征暴斂般地被狠狠踐踏了。」
花森安治的戰場生活,白天是行軍,夜晚是私刑,一邊聽著上等兵的怒吼,一邊忍受著折磨:「你們的替代品,只要花一錢五厘(指寄徵兵單的郵資)就能馬上送過來!」他更加理解到,戰爭首要就是讓人失去自己,失去人性。如此才能在槍林彈雨的戰場中生存。在軍隊的極限狀態中,花森每天努力的只有一件事,就是讓自己繼續是自己。他帶到戰場的三本書分別是:《竹取物語》、Ellsworth Huntington的《氣候與文明》與夏米索的《失去影子的人》。他反覆讀著《失去影子的人》最後的一段話,藉以保持精神的恆定:
「朋友啊,如果你要繼續活在這塵世中,比起金錢,你得學會更加重視你的影子。」
在極寒的東北大地上,他不斷思索:人類是什麼?人類的根源是什麼?尊嚴是什麼?屈辱是什麼?為什麼我在這裡戰爭?戰爭的大義名分又是什麼?1939年二月的例行檢查中,花森的胸腔被發現出現異常,過了幾天他正式被送進軍醫院,第一次度過沒有私刑的夜晚。他不斷想起自己寫在隨身手帳裡的句子:
因為你能這樣活著
我也想要活下去
三月,花森被診斷出右肺下葉浸潤,送回日本本土的傷兵醫院。經過將近一年的療養,1940年,花森安治被判定免役,結束了他第一次與戰爭的貼身接觸。
但隨後不久,花森安治將再次與戰爭扯上關係。
(參考書:《花森安治の青春》)
(截圖取自「花森安治の仕事」特設網站)
(原文發表於柳橋事務所 2017/8/12)